砂糖夹暮輓炒饼

退坑啦!文放出来了,谢谢喜欢!

【嘉金】荆棘蜜园

OOC是我的特产

我流嘉金

尝试童话风

金宝生快!!!(因为种种原因今天发惹


01

 

那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。

 

敲钟人爬上塔楼,奏响失修的大钟,这种时刻他总像个尽职的演奏家,可惜他笨重的伙伴只会发出单调乏味的音节。紧接着,正午的太阳爬上敲钟人肩头准时报道,给每一个午睡的孩童披上透明的金色绒毯。

 

王子抛下无趣的大臣和仆从,又一次翘了繁复的宫廷礼仪,只身来到城堡的后花园。

 

嘉德罗斯已经过了孩童的年龄啦,也不需要绒毯哄他入睡,却还爱着睡午觉。王子躺入木椅,狮子变成大猫,隼鹰收起翅膀,是嘉德罗斯睡着了。

 

不喜欢阳光却喜欢晒太阳,这个悖论是成立的,至少在专属嘉德罗斯的逻辑里。那时候圣空星和加冕典礼都和他无关,哪里都不是他的国度,只剩这片蜜园,只知晓耳边流走的阳光,或许还有身后消逝的花群。

 

王子,或者说未来的国王,窜入一片繁花中。那里栽着香草,白荆,紫罗兰,鸢尾,茉莉,黄刺玫,薄荷,桃色丁香等,全年都有花盛开,一季接着一季,没有空缺,不知停歇,是王春初冬末凋零新生的宝藏。

 

嘉德罗斯朝深处去,找到那张他惯用的木摇椅。一旁的野香草悄然垂下,枝条轻轻笼在镂空椅背上入眠了,浅浅的呼吸像在招呼他躺下。

 

“喂!喂!”陌生少年的声音。

 

呼喊声突兀地从头顶贯入侧耳,嘉德罗斯循声抬起头,闪烁的光亮从天而降。

 

那几乎是春天,一颗星星带着他镶着光芒的尾巴坠落了,像一朵金链花在王子面前飘落。

 

跌入灌木丛的星星发着光,冒出个角说:“嘿,那边的人类,低头看看脚下!在你脚边,对,就是这个方向,有一颗远道而来的星星!你是不是该和他打个招呼呢?”

 

宁静被打破,花园闯入了奇怪的来访者。

 

嘉德罗斯又低了头,果真在地上发现了一颗闪着光的星星。“它”有着五边形的轮廓,包裹着金黄的发光体,像颗稀世罕见的宝石,粼粼反光折射出星星的喜悦。

 

嘉德罗斯问: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

 

烦躁好奇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争锋,后者在博弈中取胜。

 

“我不是才说过吗?当然是星星了!我叫金,金光闪闪的金,是天上来的旅客。”

 

星星说着蹭了蹭他的小腿,令王子想起以前养过的小金毛犬,体温暖呼呼的,是嘉德罗斯最喜欢的午后余温。

 

打过招呼就算朋友了,金提出了自己的请求:“我刚刚听那边的梧桐说,你是这个国家的王子。你这么厉害,能不能带我去旅行呢!”

 

嘉德罗斯反问:“我凭什么带一个渣渣去旅行?”

 

被拒绝了金却不泄气,他蓄力跳入嘉德罗斯掌心,试着说服这位不通情理的王。

 

“好歹我也是从天上来的!我能窥见无数的远方,带你去找最美的景色!相对的,你只需要给我一辆马车,或者一艘船……”

 

年轻的王子举起星星,鎏金色的双眼中闪过怀疑:“你既然是星星,就不能自己飞着去?”

 

说到这点,金有些蔫了,疲软地瘫在嘉德罗斯的手心里说:“虽然看不大出来,但我降落的时候受伤了……这不是暂时飞不起来嘛,只好向你求助了。”

 

很不幸地,这颗出来游玩的星星因为迷路一不小心飞入了陨石带。被四面八方的石头砸得头昏脑涨,金最终坠落到地上,下方正对着嘉德罗斯的花园。

 

“但我还是不能帮你。”王子如是说,手一抛,将星星丢掉了。

 

在空中来了个旋转自由落体,金急着追问:“为什么啊?你就不想见见堆满白沙的海滨,红澄澄的落日……”

 

着急地列举着,金还想说好多好多,却被半道打断,“没兴趣,不需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王需要的只有权势、财富和宝藏,而不是海滨、落日,或者星星。

 

被王子无情地拒绝了,星星很沮丧。

 

可嘉德罗斯不愿意,他也不能强求啊!

 

金曲着角,弯出弧形,可怜样唤不起谁的同情,城堡里没有街头路过的慈善家。花花草草也没法伸出援手,嬉笑着对金说“真可惜呀”。他们都是嘉德罗斯的臣民,很遗憾,不能和星星做朋友了。

 

金难过得黯淡了些,窝在草丛里仰望嘉德罗斯,表情冷淡如冰锥,噼里啪啦砸到金的菱角上。纵使外壳坚不可摧,金还是有股被刺穿的错觉。

 

被扔到地上的星星趴着想了想,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那些景色。他的姐姐秋早就按捺不住出去游行好几年了,他也试着离开登格鲁星系,没想到会落魄到这样的地步……

 

快要被赶出去啦,这样下去可不妙!

 

这个戴着黄围脖的王子明明跟他这么有缘,星星落在了他的花园,不就是命运的最好佐证吗?

 

你看,嘉德罗斯眼角还有颗黑色的星星!说不定就是他哪天睡迷糊了,梦游着从天上飘下来,亲自给嘉德罗斯戳了个章。

 

和满脑子幻想的金不同,现实的王子正想着如何处理这颗多余的星星,有人来了。

 

……

 

“嘉德罗斯大人?”来者是王子的侍从之一,蒙特祖玛。

 

蒙眼的高挑仆人提醒他,午间休息已过,下午的宴会即将开始。

 

嘉德罗斯泰然转身,踩了踩脚下蓬松的泥土,示意金不要叫嚷。

 

王子知道,要是国王看见这种稀奇玩意儿,星星一定会被绑起来、关在藏宝的高塔里。然后某一天被包装在最名贵的盒子里,送给邻国声名显赫的贵族。

 

他并不关心金的下场,却不愿让他名义上的父亲牟利。

 

闷在土里,浑身被土块弄脏,星星一抖一抖地憋气。金答应了嘉德罗斯不会出声,也做到了,却忍不住难过得在地下点起了灯,光线越来越亮。

 

那点微末的星火光亮落在仆人的眼里,是危险的讯号。

 

发光的花……蒙眼的仆从记住了那些闪亮蔷薇的异样。

 

“别看了,新学会的魔法而已。”嘉德罗斯不耐烦地转身。

 

那可是圣空星无所不能的王。只是继元力后精通了光魔法,乍一听很合情理,仆从不再追究,嘉德罗斯顺利地蒙混过关,保住了金。

 

王子边走边想,如果那颗该死的星星毁了他的净土,别说远方的景色,他会让金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,在光升上钟楼之前。

 

02

 

国王说宴会应该在一个很好的晴天举行。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晴天,嘉德罗斯却无法享受他的御花园,而要在这里陪着衣着繁重的公爵和他们的夫人。

 

面前的把戏也是极其无聊的,宫廷招募的游艺家手舞足蹈,歌颂战无不胜的圣空国,他们别的技艺不精,唯有煽动人心是拿手好戏。妇人们用扇子掩着脸潸然泪下,朝臣为国王的英明理政鼓掌,经久不息。

 

平日里,他们还会叫来吹笛团助兴。为了预祝王子成年,今天来的是教团的唱诗班。

 

女仆不断地提醒嘉德罗斯,王子在这样的场合下是不该摆出了无生趣的脸的。脑子里全是那颗定时火药般的星星,嘉德罗斯回瞪了女仆一眼,戾气和这里欢愉的氛围格格不入。

 

“王子他……”

 

小声议论的人噤声了,转而看着国王夸奖起来,称嘉德罗斯是圣空星最出色的后代。另一人俯首附和,何况还有主教大人的洗礼,王子的灵魂必定会美丽无暇。

 

在同一批王室生产出的出色子嗣中脱颖而出,嘉德罗斯的野心欲望达标,仍称不上完美。武力是王室必要的,但不是全部。

 

嘉德罗斯不愿被雕刻成被需要的样子,依旧我行我素。宫廷老师管不住他,越是临近成年,国王也越来越少指责这位王子。

 

他的叛逆不满只会维持一小会儿了,绝不会长久,毕竟嘉德罗斯是被改造出的下一任国王。大家都信誓旦旦,经过了主教的洗礼,一切都会变得称心如意。

 

他们提前祝贺嘉德罗斯,他是一名合格的王。预言家掏出水晶球,用信鸽传播他未来的丰功伟绩,民众都很满意他的出任。

 

宴会结束在半夜,王子兴致缺缺,任谁都唤不起他的注意,包括他的两位近身仆人。

 

侍从雷德将嘉德罗斯护送到卧室,不敢开玩笑逗趣安抚心情并不美丽的王。雷德只好提醒他,深夜千万不要外出、尽量呆在房间里,他会在入夜时前来熄灭蜡烛。

 

嘉德罗斯应了,孤傲地站立阳台,像宫殿前那排总学不会说话的石像。国王邀请前来避难的艺术家总是抱怨它们,神神叨叨的冲着石像发怒,令王子心生闷烦。

 

 

蜡烛摇曳风声,吹响簌簌落叶。一阴一暗的阴影下,是凉月下的花园。

 

王子蓦地想起,他好像忘了什么。嘉德罗斯带着黄黑相间的棍子,从窗台上一跃而下,扒着栏杆一层层往下,踏入蜜林。

 

果不其然,蜜园深处有颗愚蠢的星星发着光。一半裸露在酷寒中,一半嵌入地下,像刚刚破土发芽的种子。

 

“嘉德罗斯!” 

 

从仆人那里听说了王子的名字,原以为今天不会再出现的王子现身了。金惊喜地探着头,想朝嘉德罗斯扑上去。

 

他在地里扭了一会儿,才回想起自己不能动! 

 

从正午到落日,能长出来一半已经很拼命啦。换作他身旁这些嫩芽枝苗,这将是他们整个春天的成果,还需要无数雨露阳光的滋养。

 

金来不及跟嘉德罗斯诉苦,就见他拿着武器捅碎了他周身的泥土。桎梏扫荡一空,星星自由了。

 

金问嘉德罗斯:“终于从地里长出来了!你要不要收下这颗会发光的种子?”

 

呼吸着夜间的新鲜空气,金想蹭蹭嘉德罗斯,却被嫌弃地闪过了。

 

“你太脏了,渣渣。”

 

金低头看了看自己,他身上沾着泥土和杂草,光芒都减弱了几分。

 

“好吧,那我不靠近你……”金委屈巴巴,之前是谁把他埋进去的?“嘉德罗斯,你来都来了,要不要和我一起看看风景?”

 

“在这里?你邀请我?”嘉德罗斯一阵狐疑。

 

金跳起来:“是啊,不过要看的不是你的花园,是我的天空。”

 

抖落碎屑,星星朝向无雾无雨的明朗夜空。

 

嘉德罗斯想说,就和这片花园一样,他早在阳台上看惯了这片天。但当他对上那颗夜里发光的星星时,念头一转。骄傲的王仰起头,追随起那些和往常没什么不同、却又确凿有了什么不同的景色。

 

夹竹桃骚动着拂过王子的金发,簌簌拨弄他心底沉淀的死水,金眸眼底泛出波纹。

 

少年清爽的声音飘过,讲述着遥远的另一个星系的故事。

 

“你看月亮,左边那片橙黄色的星空就是登格鲁星系,我们绝对是最亮的星群!”

 

金兴奋地讲述,关于他如何从原石变成会发光的星星,从小比不上隔壁星系白紫光朋友那般亮的烦恼,还有他那学着流星溜下地面满世界游玩的姐姐……

 

“你很想回去?”听了这么久,嘉德罗斯大概品出了金欢愉表象下的真心。

 

他很寂寞,而这片蜜园不会是他的家。

 

这颗星星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是在同一个地方呆腻了,想出来晃荡游行……反而像是很怀念天上的光景,不得不分别。

 

“呀,你真聪明!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!”金故作惊讶,慢悠悠地补充道:“我喜欢登格鲁星,但偶尔也要出来见见世面嘛。说不定,说不定还能遇见姐姐!”

 

证明不了话语是否可信,金只好挑起了另一个话题:“嘉德罗斯,你真的不愿意带我去旅游吗?”

 

嘉德罗斯秒答:“不愿意。”

 

“否决得太快了吧!这就是王的待客态度嘛?”金气呼呼地,“但我还是原谅你,谁让你的花园这么漂亮。”

 

“你很喜欢?”嘉德罗斯挑眉,“又不是我打理的。”

 

花园的一切都不是他亲手栽培的,他是王子,又不是花匠。

 

“但你很喜欢这里!我能看出来……”金盯着嘉德罗斯怀疑的眼神,顶不住了,只好如实招来,“花鸟和夜莺都告诉我了,瞒不住的!”

 

王子不否认,星星当他默认了。

 

 

夜深了,金问嘉德罗斯:“你不睡觉吗?”


“……睡不着。睡得着就不会出来看你了。”

 

“那我陪你睡不着吧。”金说。

 

真是奇怪的星星。

 

 

那晚嘉德罗斯还是回去了,赶在蜡烛熄灭之前。

 

嘉德罗斯躺在屋内看月光,不特意去看星星,但他知道金在屋外陪他睡不着。

 

 

 

 

03

 

第二天敲钟人没有迟到,金准时见到光升上钟楼。

 

当金还挂在天上时,他曾窥见人间多角。迷人火山的侧影,海港白帆尽头,地平线上升起浮雕般景物。冒险家神魂颠倒,星星折腰下界,为的是那些闪亮发光的景色。

 

嘉德罗斯的领土鲜少有人踏足,游吟诗人进不了宫殿,甚至还没踏入城门,就会被身穿银白盔甲的守卫拦下,盘问身份是否显赫,大多时候不予放行。

 

“他来了!”趴在房顶的鸢尾远远看见。

 

花园里的生物欢呼雀跃,恭迎王的到来。樱草一簇簇弯下腰,风信子舒展花瓣,翻出一片紫浪。他们存在的价值即是为午睡的王子保驾护航,并为之欢喜。 

 

金也愿意融入这里,他想挂在栗树的枝丫上,充当白尖塔顶的光源……他无法呼吸为嘉德罗斯呼吸出最新鲜的空气,但能持续不断地发光。虽然比起天上的太阳月亮暗了那么一点点,真的就只有一点点!

 

虽然嘉德罗斯可能不需要在白天点灯,更需要用他取暖。

 

不一会儿,嘉德罗斯果真来了。老样子带着头箍和围巾,在无数臣民的簇拥下走来。

 

他坐上木椅对金说: “渣渣你过来。”

 

寄人篱下,星星言听计从。

 

金乖顺地爬上嘉德罗斯的大腿,很是惊喜。嘉德罗斯居然主动招呼了他!难道是回心转意愿意带他去旅行了?

 

带着暖意的星星窜上来,嘉德罗斯抓住金,抱紧了他。从太阳那里摘取的光不够多,有了金,温度便刚刚好。

 

一言不发地躺下,嘉德罗斯享受起他的两处光源。其中一处新来的有些不安分,在他怀里拱来拱去,好一会儿才消停。

 

搭在王子肚子上,星星巴眨着眼睛,模样一闪一闪的:“嘉德罗斯你是想和我一起晒太阳?”

 

嘉德罗斯直言不讳:“拿你取暖。” 

 

被利用了,金还很开心,傻头傻脑地问:“哦,我很有用吧!”

 

那神气模样颇像为嘉德罗斯保驾护航的郁金香,她们总立着花茎,如傲慢的长列士兵。

 

“勉强吧,能用毯子替换。”

 

这可真是个令星星伤心的评价!

 

金又一次看在花园的份上原谅了无礼的王子,谁让他也非常喜欢这里呢。

 

嘉德罗斯眯了眼,和那些嗜睡的花苞一起随光潜入梦境,耳边却总能听见寂寞的星星发光的声音。

 

金窝在嘉德罗斯身上小声嘀咕:“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!你不拒绝,我就当你同意了啊。再讲讲我的家乡……”

 

他说,登格鲁星系有一大片矿星,他是其中的金星。他姐姐叫秋,秋星像是人的名字,金却意外地喜欢,就像他喜欢好像什么都能办到的姐姐那样。

 

他曾提过的隔壁星系的那颗星星叫格瑞。格瑞比他出生得要早些,不过按星星的年龄说,也就只是转瞬间。星系爆炸后,格瑞失去了自己的星系、四处游荡,最终在金的隔壁安了家。他们一起长大,却截然不同。

 

秋逝去后,格瑞也带着他圈养的小星辰们走了。金很遗憾,没办法将他的伙伴介绍给嘉德罗斯。

 

故事还在继续,故事里的人却静止在花园里。

 

……嘉德罗斯醒了,金也差不多讲完了他的故事。

 

金说:“和你聊天真开心!” 

 

嘉德罗斯:“这能叫对话?”

 

怕不是颗傻的,被骗了成星星标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那种。

 

“总要有人听啊!好吧,你好像也没在听。我这不是……想避免争吵嘛!”金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,“嘉德罗斯你不喜欢说话,我就单方面讲给你听!”

 

嘉德罗斯摆着不领情的臭脸,金亲昵地黏上他的脖子。

 

“你是不是没有朋友啊?好像你的侍卫都很怕你,要不要我来当你的……”

 

“不需要。”王子斩钉截铁。

 

金开始犯愁了:“朋友也不要啊,那你要什么?”

 

不需要美景,不渴望朋友,这样的人生不会很无聊吗?

 

“都会有的。”嘉德罗斯提起挂在他脸颊边的星星,放在与金相称的金链花花托上,“在成为国王之后。”

 

那之后,人们会争着进贡,宫殿里往来络绎不绝,行走的不是商人胜似商人,为了他们自己,或者别的什么人。

 

“你想当国王吗?”金扒着花托问。

 

“没有什么想不想。”嘉德罗斯起身,理顺他的衣袍,“我就是。” 

 

很快圣空星便会归入他名下,成为王密不可分的一部分,捆绑一生。待他逝后,将被载入史册歌颂。王国不容许他们的王有污点,所以史册里不存在贬低,只有千篇一律的盛赞。

 

“听上去真厉害!”金扒着花瓣称赞,“能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吗?”

 

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,不如说抬起就能满足。

 

嘉德罗斯没怎么想,随手拎起大罗神通棍,扫出凌厉的一击。王子的金发扬起,手握武器,侧脸英气逼人。只跨出一步,却展露了身为王锋利的一面。通透的眼神蔑视一切,无形贯穿腐朽残枝。

 

大罗神通棍所及之处,大片花群接连倾倒。花瓣落下只有几秒,却又像在空中飘了几个世纪,绽放成斑斓色彩的地毯,沿着长长的回廊延伸到花园入口。

 

“哦哦哦——”金只恨自己不能长出双手,为嘉德罗斯鼓掌,“好神奇!嘉德罗斯你是怎么做到的?!”

 

地毯如恭送嘉德罗斯的凯歌,突兀又高昂地叩响金的心。他意识到了,王受追捧的力量有多收放自如,又是怎样的心无旁骛,纯粹如宝石,如星星的心脏般耀眼。除见血外,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见识王者……嘉德罗斯是特别的,毕竟不是每一个强者都能开花。

 

“没什么神奇的。”收起长棍,嘉德罗斯神情淡漠,“只不过是……”

 

“是什么?”

 

金跳上一朵更高的花,想看清嘉德罗斯的脸,他险些被枝丫绊倒、摔下树叶。

 

“没什么。”嘉德罗斯听见午后钟声响了,是花园悠远绵长的告别。

 

是时候离开了。

 

王子踩在花瓣构筑的地毯上,步履轻松,金却总觉得他肩头沉甸甸的,像压着许多根藤蔓。它们缠绕包裹着嘉德罗斯,形成天然的屏障,碍事得看不清王子真正的想法。

 

怎样扫除那些藤蔓呢——这个问题,连伴生嘉德罗斯的蜜园都无从得知。金只好咽下这个疑惑,交给时间留白。

 

金突然大声喊道:“明天见!”

 

嘉德罗斯什么都没说。

 

可金知道,嘉德罗斯也对他说了再见。你看他黏着的脚步,分明就是不舍嘛!

 

不管是不舍他还是这片花园,总归,总归,还能见面就好了!

 

这个午时过去,下一个午时嘉德罗斯还会回来。就像黄昏带走清晨的叹息,清晨开启黄昏的惊喜那样流转自然。

 

那便还有足够的时间,去寻找他们所缺失的光明。

 

 

嘉德罗斯想,只不过……

 

只不过是,被强行摆出来的失败品而已。

 

04

 

转眼星星降临王子的花园已经整整一周了。

 

金和这里的住民熟了些,每早每晚都会和他们打招呼。他会特地叮嘱嘉德罗斯窗边的那帘绿茑萝,帮他转告王子他道的早晚安。虽然嘉德罗斯听不见茑萝清脆的呼喊,金仍执意这样做,她是离嘉德罗斯最近的一株花。

 

常青藤架上的蜥蜴被金的一片苦心感动,除了在雨天里思考哲学他们总是无事可做,便主动揽过了这一任务,日日替金转告。

 

而在这一周里,金和花园众臣相处融洽,入住申请却一直没能通过。

 

这太不可思议啦!棕榈树对他说,你居然住了整整一周,都还没被嘉德罗斯大人赶出去!

 

金焦急叹气,回道这还不够啊!他迫切地需要留在这里,他的旅行还没开始,伤势也没能恢复,绝不能这么早就被赶出去!

 

 

想尽了主意,金和嘉德罗斯展开了一场对话。

 

“要我养着你,那你有什么用?”嘉德罗斯在椅子上翘起腿,居高临下,审视他渺小的臣民。

 

金赖着这里不走,磨磨唧唧地跟他撒娇,始终敌不过嘉德罗斯的铁石心肠。

 

“用处可多了!我会表演……眨眼睛!很厉害吧。”

 

金扑扇光芒,像快要熄灭的煤油灯,顽强持着微光。那点荧光,也就比萤火虫亮些。

 

本来就没什么期待,嘉德罗斯“哦”了声,拎起上下蹦跶的星星,抬起手臂,想将它丢到花园的常青藤壁外。

 

被突然抓起来,金吓得身上的金色都要掉了:“啊啊啊!!别丢我出去!!王子大人!嘉德罗斯大人!”

 

气呼呼地钻出嘉德罗斯的手心,金溜到一株紫荆边上,吃力地扒住藤蔓、爬上顶端。害怕被王子连根拽起,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好笑又可怜。

 

嘉德罗斯知道,他应该现在,立即,马上,把这颗聒噪烦人的星星扔掉。

 

但他转念一想,在没有太阳的阴天,金这颗星星是恒温的,取暖上算是合格。嘉德罗斯已经这样做整整一周了,这是金目前的唯一价值。

 

“亲爱的王子,可怜可怜这颗迷路的星星吧!养我很便宜的。”

 

金眼巴巴望着花园的主人,想在这里渡过不能飞的时光,他的力量太微弱了,哪里都不能去。别说见识海边的天际线了,在城内他连风车顶端都不能窥见。

 

他明知这样大的花园肯定容得下自己,却一直征求嘉德罗斯的同意,不亲口听见许诺不罢休。

 

“真的!我不骗你。”金十分真诚,补充说,“我只需要你把我放到花上,还需要一点点阳光,就能活下来。”

 

他可是世界上最好养的宠物了!还比所有宠物都罕见!养星星的人,说出去多厉害多抓耳啊?

 

嘉德罗斯存心刁难:“那你抢了我午睡的阳光怎么办?”

 

金着急地辩解:“不会的……如果会,我就充当你的抱枕,窝在你怀里发热!”

 

“可我喜欢直接晒太阳,不喜欢抱着你。”

 

被王子嫌弃得狠了,星星委屈但不说,努力憋出了一个新优点。

 

“我还会……会讲故事!”金兴奋地跳起来,“都听我说那么多话了,这个总靠谱了吧!今天……嗯……我给你讲个童话吧!叫王子和他的小狐狸。”

 

嘉德罗斯纠正他:“……错了,是小王子。这个都不知道,讲什么故事?”

 

金了然地应了:“原来是这样啊!我忘记了,是小时候姐姐给我讲的。”

 

“这个嘛,忘是忘记了,但我很喜欢那个小王子!我愿意当你的独一无二的小狐狸,不对,唯一的小星星!”

 

似乎相当喜欢这个说法,星星喜悦地绕着王子转了个圈,再一次忘却了嘉德罗斯恶劣的态度。

 

关于金的不记仇,嘉德罗斯只听说过金鱼的世界只有七秒记忆,原来星星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
 

看着在他脚边遛弯的蠢星星,嘉德罗斯想,他暂时还不打算驯养他……放养倒勉强可以。

 

金自顾自地问:“嘉德罗斯,你喜欢童话吗?”

 

“不喜欢。”嘉德罗斯垂下眼眸。

 

“为什么?”

 

“说谎和隐瞒的部分太多,那种哄小孩子的东西,也就只有软弱的虫子会喜欢了。”而这两样正是他所厌恶的。

 

金却是喜欢的。

 

童话本来就是把最美好的念给人听,暴雨化作甘霖不也是一件好事,为什么非得追求真实呢?

 

“那你这样想!我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星星,命运指引我来到你身边……既然你喜欢我,就试着喜欢上童话吧!”

 

嘉德罗斯哼了声:“谁喜欢你了?” 

 

“不喜欢?那你干嘛天天来找我?”

 

“习惯了拿你晒太阳而已,渣渣。”嘉德罗斯点出事实。

 

“那就是……你习惯喜欢我了!”

 

蛮不讲理的逻辑,金觉得很对。

 

他笑起来,星星一抖一抖的。

 

据说养成习惯需要21天,那么距离嘉德罗斯彻底喜欢上他就还差两个一周。

 

再撑两周,嘉德罗斯就一定不会赶他走了!金不会客气,不介意在花园里多偷一段时光细嚼慢咽。

 

05

 

“听说嘉德罗斯大人最近尤其地喜欢他的那些花?”

 

“原本那位大人就经常呆在花园里,还和花说话呢!打扫的女仆全都听见了,那究竟是天神降临,还是恶魔附身……”

 

“快停止你可怕的想象!是啊,这几天有不少人都给王子送了花,但都被他扔掉了。尽是些名贵的花种,从各地搜刮……”

 

“多好看!你是没见过那些樱草荠花,没人舍得将它们送走。不如塞进我的白瓷花瓶里,一定很……”

 

“嘉德罗斯王子的东西,是你能要的吗?飞天上掉河里丢地下,反正都不会是你的。”

 

“好吧,总是这样,他们这些贵族总是这样的,宁可丢掉都不肯送人!真不知道算慷慨还是吝啬。这令我想起前几天在墙外看见的流浪汉,他从石缝里看着我倒掉宴会的残羹,傻傻地咧开嘴,馋极了!”

 

“那你后来分给他了一些?”

 

“不,当然不。一个来了,成千上万个来了,你知道的。就像嘉德罗斯王子那样,我把它们全扔掉了。”

 

“你看,你又把自己比作王子了,注意你的言辞,小心被送上火柱割掉舌头!”

 

“私下说说,主教大人不会知道的。就算是王族,又和我有什么不同?大家都吃着墙外人的血肉。”

 

“你该说重点了。所以,王子为什么不要那些花?”

 

“他说,那些花里没有星星。”

 

“真奇怪。”

 

“他总那么奇怪,不爱学习礼仪课程,满脑子早就结束的体术训练。可那有什么用?王的一生会经历几次战争?他能被准许亲自出征?历代国王参加庆典出入城门的次数,两只手都能数清。”

 

“或许这只是恶魔给他的考验。都会好起来的,等嘉德罗斯王子接受了主教大人的祝福。”

 

 

 

 

“你是颗不走运的星星。” 茉莉面带怜悯地评价。

 

薄荷表示赞同:“不被嘉德罗斯大人承认,认命吧金!”

 

“金,你的确很可爱,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可爱的星星。”蔷薇细声细气地说,“虽说我也就只见过你这一颗,但你可以把它当做褒奖。”

 

“可怜的孩子。”白荆抖了抖花蕊低低抽泣,“或许你需要一点危机感。”

 

“我该怎么做?”金愁弯了半颗星,难得颓丧。

 

杂七杂八的意见(大多数是对他的调侃)充斥脑海,可星星的容量太小啦!慌乱一个劲儿地溢出,无法及时消化。

 

似乎是被白荆启发了,仙人掌突发奇想,“主动消失!对,呆傻的星星,你需要这个!”

 

“啊?我吗?”金有些疑惑,这样做只会让嘉德罗斯开心吧?“才不呆傻呢!你怎么称呼人跟嘉德罗斯一样讨厌啊?”

 

“谢谢,能像嘉德罗斯大人,是对我最高的赞赏了!听我的准没错,就是主动消失!”

 

“这个主意听上去很有趣。”郁金香又想到,“那应该消失到哪儿去?”

 

听见他们的谈话,缄默寡言的榕树开口了:“可以藏在我的肚子里。”

 

半推半搡地,金带着满腔的疑惑躲进了榕树的肚子。树洞底阴暗潮湿,金蹲在地上,无聊地寻觅起了透进洞里的斑斓光块,斜前方射下的光线暧昧不清得晃眼。金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到了午时,他有些困了,隐约听见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。

 

 

被饲养人放出活动的松鼠来到榕树洞孔,他们喜爱在这儿拾些硬壳来吃,今天也不例外。

 

其中一只发现了一颗别致的果子,并相中了他。

 

他在发光,真好看!那一定也很好吃。

 

偷偷抱起星星,这只松鼠出了洞,琢磨着如何下口。

 

金色的果子外壳温热,抱起来十分舒服,他都舍不得吃掉了。但这样的宝物,只有吃进肚子最安心,毕竟松鼠是不擅长争斗的生物,害怕被抢夺。

 

于是他心安理得地长大了嘴,想将星星含入口中……

 

 

“渣渣。”

 

金醒来时,面前是嘉德罗斯放大的脸。

 

王子鎏金色双瞳倒映出星星此刻狼狈的模样,他身上沾了奇怪的液体,像是……口水?!

 
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
 

嘉德罗斯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意识想要吃掉他吗?!

 

嘉德罗斯嘁了声:“别瞎叫了,差点吃了你的是这家伙。”

 

冷静下来,金才发现嘉德罗斯另一只手上抓着一只松鼠,表情跟他一样无辜可怜。

 

“原来我睡着了……啊?我差点被吃掉了?!”

 

“再犯蠢就自己滚出去,别惹我动手。”嘉德罗斯松手放走了松鼠。

 

“哦!原来嘉德罗斯你同意我留在这里了!!”金瞬间又开心起来。

 

“你是听不懂人话?” 

 

这个渣渣有没有想过,要是他没注意到他不见了,真被吃掉了怎么办。

 

金从地上蹦起来:“我不仅听得懂人话,还听得懂花语,鸟语,树语……”

 

嘉德罗斯这次的松手让金跌在草丛里打了个滚儿:“得意什么,哪儿来这么多废话?” 

 

金没有察觉他怒气的根源,嘉德罗斯也不会主动说明。

 

他来花园是来睡午觉的,不是来饲养星星的,才不想为这么个渣渣操心。

 

“才不是废话,都是想说才说的真话!”

 

金喜欢说真话,也喜欢聊天,尤其地喜欢和嘉德罗斯聊天。虽然嘉德罗斯老是懒得搭理他,比起聊天,更愿意欺压弱小的星星。

 

嘉德罗斯是花园里最好看的,虽然他很傲慢,但金选择原谅他。

 

“说起来,嘉德罗斯你也是金色的,不觉得我们很像?”

 

“不像。”嘉德罗斯满脸嫌弃。

 

星星很失落:“诶诶诶……” 

 

刚经历了“被吃”和被否定的双重打击,转眼金又活泼了,跟他描述起榕树里别致的风景。

 

嘉德罗斯怀疑,金挂在天上,也许会这儿闪一下,又赶去那儿闪一下,反复无常,发光全凭心情。

 

07

 

蜜园是流动的国度,季节更替,凋谢新生的花种交相接替,夏天的花园里换了一批住民。太阳拔高体温,嘉德罗斯再不需要抱枕,金却没被赶出去。

 

金不爱计数,不知道自己陪伴了嘉德罗斯多久,只能含糊地用半个春日来概括,而这个时限还会延长……最好能跨过秋冬,他就能自豪地说出自己陪伴了嘉德罗斯整整一个四季了。恒温的星星感受不到被太阳烘烤的炙热,没有流汗,却装出受不了的衰样,硬要和嘉德罗斯挤在遮阳伞下。

 

无休止的蝉鸣作伴,每一个夜里金并不寂寞。偶尔嘉德罗斯感到烦闷了,会偷跑出来和他看星星。仰望头顶的星星,金把它们编成一个个故事,像孩童毫无逻辑的梦话,被唯一的听众评价“老土”或者“无聊”,却很少被打断。

 

星星清楚地记着每一个故事,因为里面都有他和嘉德罗斯的影子。夜幕赶不走嘉德罗斯,蜡烛可以。不在小半截蜡烛熄灭前入睡,雷德或者蒙特祖玛一定会来这里寻找失踪的王子,他们的秘密便会荡然无存。

 

金偷偷告诉风,他很喜欢嘉德罗斯。不求它传达,只求它吹得慢一点,别让蜡烛先生过早熄灭。金的心意风听了好多好多遍,都能背下星星的口气音调,可他没办法自己控制自己呀,只好呼呼地对蜡烛说请多烧一会儿,星星会感激你。

 

烛台瞅见嘉德罗斯归来时落寞的影子,知晓了王子的难以启齿的心思。每次嘉德罗斯夜里外出,烛台都会拜托身上的蜡烛多坚持一会儿,蜡油烫伤了他也没关系,他也会多坚持一会儿。

 

天气不好他们还会遇上雨,零零洒洒飘入室内,打湿蜡烛,也带走蜜园里的王子。

 

 

“嘉德罗斯,你为什么老怼我啊?”又一次被嘲讽了,金跳上嘉德罗斯的头顶。

 

相处了这么长时间,金早过了被瞪一眼就提心吊胆的时候。放心大胆冒犯的样子惹得底下牵牛花直嚷嚷,喊着快从嘉德罗斯大人高贵的脑袋上下来!金却理直气壮,嘉德罗斯都没生气,别那么死板嘛!

 

嘉德罗斯将金从头上揪下来:“渣渣你是呆腻了想出去?”

 

“别那么小气啊,这里的风景比较好看……唔唔唔别掐我!”

 

乱揉了一通,金知错了,嘉德罗斯才收手。

 

牵牛花在一旁奚落他,茑萝也跟着笑出了声,金想,嘉德罗斯总那么不配合他,唉,一点都不默契。

 

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!”

 

“我对朋友游戏没兴趣,不如争吵。”

 

“那斗争呢?”

 

金记忆里的星星打架,大家总撞来撞去的,迸撞出四射的火星子。一旦偏离轨道坠入地上,不幸的耗尽了光芒,就再也找不着回去的路了。

 

“斗争?”

 

比起斗争,他更熟悉战争这个词,再不济也是斗角场。在宫廷上等人口中,互殴只存在于不懂礼数的平民中,自然和他们没什么关系。

 

王室的斗角场驯养的不止狮虎一类的猛兽,还有衣衫褴褛的奴隶流民,有些只剩下皮包骨头,比起斗兽,更像饥饿艺术家。观赏这种行为艺术的活动每月都会举行,观众满面红光,暗中定下赌注,排解规则的束缚,攀谈时却不无在哀其不幸,歌颂生命可贵。

 

嘉德罗斯一向不屑于参与,一群软弱的虫子选择了践踏浮游获得快感罢了。国王放任自流,城中流言四起,都说王子有一颗纤细的心。嘉德罗斯大人只想与花为伍,不愿沾上血腥。他们却忽略了最根本的道理,王的血性从不会存在于那种地方。

 

被囚于圣空国这一笼中,嘉德罗斯就只是被制造出的切合国王的完美机器。无论情不情愿,他终将成为王。

 

而这些都与星星无关。

 

于是嘉德罗斯从兜里掏出一枚橙黄色的宝石,堵上金的嘴。

 

金有些不解,却抵挡不住宝石的诱惑,情不自禁咬住了。坚硬的外壳在他体内的高温下融化,变成晶莹剔透的糖果,吃掉它会让金变得更亮。

 

从前的他只吃过阳光,无色无味,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宝石的味道。硬要比喻,只能说成像嘉德罗斯。会发光还酸甜酸甜的,这多契合!

 

品尝着嘉德罗斯的滋味,金一时忘了追问,如嘉德罗斯所愿闭了嘴。

 

他最近总是收到嘉德罗斯随手丢给他的宝石。

 

王子说,他不喜欢宝石。金不解,问他那为什么还要收下它们呢,嘉德罗斯嗤笑一声,解释道圣空星喜欢。

 

接受他们,是既定的规则。王国需要从下层搜刮源源不断的宝物,充盈国力,无论有用与否,都会收纳在国库里。身为王子,嘉德罗斯没有拒收的自由,只能被动机械地扮演一个王子该有的样子。

 

金总说,世界上最闪亮的是他的姐姐,嘉德罗斯并不关心。但金喜欢闪闪发光的事物,嘉德罗斯记住了。因此他将那些凝固的美交给了金,让它更加明亮,不至于在某些人囊中孕育出不该诞生的恶臭。

 

“嘉德罗斯,这些宝石是从哪里得来的?”嚼完了糖果,变得更亮的星星打了个饱嗝。

 

“采矿都不知道?”

 

“当然……知道了!”金咳了一下,试图挽回面子,“登格鲁可是著名的矿星系,出生的尽是些矿石!不过都没人能采得到。”

 

他只是不知道人类存在能采的矿而已,也不用那样嫌弃吧……

 

嘉德罗斯神色淡漠:“天上的矿难采,地上也一样,只是有人拿着鞭子驱使那些渣渣干活而已。”

 

“啊,这个我知道!有听白荆说过,它在外流浪了很久才被栽入花园……受驱使的,是被贫穷压迫的人对吗?”飞到上天和挖矿不知道哪个更难,但显然地,后者更痛苦。

 

王子摇了摇头:“不止。饥饿,劳役……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
 

深埋花土的星星,居然关心起了墙外的人间。

 

“只是想知道,不幸的人是什么样子……我现在喝着露珠,吃着阳光,夜晚睡在花里,我应该很幸福的星星吧。”他一定是,因为嘉德罗斯才这样的幸福。

 

嘉德罗斯说:“教堂不为他们敞开,牧师拿着念珠,却没人获得救赎。罪恶携饥饿夜夜洗劫他们,每个早晨被苦难唤醒,吞食下无尽的羞辱,然后,活下去。”

 

困境半夜照进穷人的屋里,爬上背脊令他们着凉……而这些,都与金无关。

 

“不能想点办法吗?”星星不知人间疾苦,天真地发问。

 

“暂时没办法解决。”嘉德罗斯似乎还想说点什么,但只是又喂了金一颗宝石,这次是红的。

 

金想,原来就算是嘉德罗斯,也会在这样的绝望前感到无力啊。

 

“……嘉德罗斯,你会当个好国王吗?”

 

嘉德罗斯笑出了声,介于讥讽嘲笑之间:“我看上很像?”

 

王子从不掩饰自己对战争的渴望,他迫切地需要改变的契机。好战杀伐……金却觉得用这样的词去形容过于狭隘,嘉德罗斯应该是更广阔的人,如海如天空。

 

金小心翼翼地开了个玩笑:“那……暴君?”

 

“明知故问。”嘉德罗斯居然承认了。

 

金却开始极力否认起来:“不,不,你不会的!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嘉德罗斯斜着眼看他,又好像没在看他。

 

“你很好……会每天给我浇花,虽然老是一桶灌下来被淹死。但我觉得,你当国王的话,圣空国一定会很好很好!”

 

会很好……吗。

 

“他们希望我是。”

 

世人需要的不是嘉德罗斯去当国王,而是一个好国王恰巧叫做嘉德罗斯。

 

从他出生起,便被哲学家议论。提出条条款款,培养他的一切,渴望打造成他们希望的样子。

 

你会成为强大的君主,不需要多余的东西,这是你的命运,从你作为王出生的一刻便决定了。

 

嘉德罗斯并不觉得光荣。

 

这样靠作弊得来的东西,才是真正多余的狗屁命运。

 

命运里唯一的一件好事,大概是某个笨蛋从天而降砸到了他脚下吧。

 

而如今,这份值得庆幸的命运又悄然变了质,存心不让他好过。在唯一能稍作喘息的蜜园,因金的到来逐渐溢满了窒息的空气。象征甜蜜的花园长满荆棘,将他坚不可摧的心刺得千疮百孔,留出喜悦的泪水,刺破后露出鲜红的心脏。

 

就如石榴被温暖受热后裂开,露出带血的红心。

 

一切都因金而起。既是救赎又是无尽黑暗,将他推入抱有软弱、奢望和不舍的深渊。

 

07

 

“嘉德罗斯,我们去看看那些穷人吧!”金总这样的异想天开,他兴头来了,一下子跳到嘉德罗斯腰间,想偷袭王子的笑穴以作威胁……

 

得逞前被嘉德罗斯单手揪住了,金遗憾地停下,让嘉德罗斯息怒。

 

“你说去看就能出去了?当那些该死的守卫全是死的?”嘉德罗斯翻了个白眼。

 

“真可惜……如果我会变魔术就好了,就能瞬间移动到其他地方……”

 

星星蔫了,趴在日光浴下叹气。

 

在他们这儿,懂魔术的巫师可全都被宗教判定了死……嘉德罗斯没开口,他懒得打断金理想化的妄想。

 

“不需要远方,能看见这个国家就够了。”而他希望能用自己的双眼去看。

 

“这个国家?我能带你去看,嘉德罗斯抱住我吧,我带你去!”

 

嘉德罗斯迟疑了数秒,还是抱住了金,金开始绽放出前所有为的光亮,带他去往远方。

 

 

第一站他们见到了一位织布工。

 

织布工不知日夜地劳作,没有午间的休憩或赏月的夜晚,只能对着昏暗的煤油灯穿针。

 

星星在她身边,不能隔着半个城市发光发亮。嘉德罗斯让他安静看着,金闭了嘴,绕着她打转。

 

引出的针头刺破了织工的手指,沾染纯白的丝绸。监督人拿出麻绳鞭挞,呵斥说无故浪费会克扣掉一个月的口粮。

 

金心想着“真过分”,替织布工担忧起来。而嘉德罗斯眼皮都不抬,对此情此景习以为常。

 

织布工没有红色的染料,也没有一分钱。她想到在外等候的弟弟,戳破了另外九根手指和两条胳膊。针孔细密,血充当染料点缀了丝绸,溅出血斑花。金差点以为,自己也要被溅出的血染红了。

 

将最后一点白色填满后,织布工失血过多,不省人事。

 

当监督人看见被血迹填满的布料,惊奇得瞪大了双眼,全然忽视了趴在地上的织布工。

 

他从未见过这么美这么特别的红丝绸,这样的布料,就该用在嘉德罗斯王子加冕成王的袍子上!

 

他们离开时,金听见有谁艰难地踮起脚,偷偷让窗户开了个缝。

 

那人从缝隙里塞入半块面包,听声音是个稚嫩的小少年。少年兴高采烈地说,今天他是砍木桩砍得最多的那个,被教堂的牧师奖励了黑面包,剩下的实在吃不下啦,让她赶紧负责吃掉,干完活一起回家。

 

嘉德罗斯想,那点面包只会腐烂在地上,和那个睡着的渣渣一起。

 

第二站他们来到了海边,渔船上有一名老人。

 

他已经相当老啦,斑白的鬓角和干瘪的肌肉述说着他的年龄。老人吃力地抛出渔网,手指颤巍巍地勾住网格,笼住天空大海。他被囚于这艘狭小的木船中,被海浪无情地驱逐,网不住海中物。

 

金问嘉德罗斯,为什么他这把年纪了还没有退休,星星这时候已经休眠了。嘉德罗斯却答,你说想看的贫穷,不就近在眼前吗。

 

金淌在海水里,望着陌生的地平线。昏黄与赤色相交,和他从前在天上望见的一样美,仅仅因为一位渔人的存在,又生出了不同。

 

太阳缓缓沉落,如老人的动作般迟缓,时间放慢了动作,绵延着捕捉夕阳。这里没有钟声,金也没办法提醒老人,快要入夜了。

 

只抓住了几条鱼,渔人失望至极。最后一次撒下渔网,居然钩住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。捞上来一看,竟是颗闪着光的水晶。

 

它实在太亮了,连金都吃了一惊,居然比星星还耀眼,好厉害啊!飘在船尾的嘉德罗斯捧着雀跃的金,对水晶兴趣缺缺。

 

渔人如获珍宝,端详了许久,不知不觉入夜了。夜里的海洋神秘危险,风暴袭击了他,冲垮小船的一角。木板翘起,船尾开始浸水,老人知道,自己可能回不去了。

 

陷入绝境,他突然看见一艘朝他驶来的海盗船,顿时又有了转机。

 

水手看渔人又老又穷,不肯让他登船。老人将那几条鱼交给他,水手同意他上船了。

 

踏出一只脚前,大副威胁他交出小船的木板。这时候船身已经被浪潮淹没了一半,老人同意了。

 

在渔人迈出另一只脚前,船长发话了,让他把最值钱的东西交出来,比如他怀里的水晶。

 

这时渔船只露出了一个角,彻底不能用了。在生命面前别无他法,老人同意了。

 

船长命令水手把鱼丢进舱室,让大副指挥把木船拉上甲板,然后他把水晶锁到了船长室带锁的盒子里。

 

最后他又改变主意了,他对渔人说,我想把你当做饲料,喂给我新来的爱宠,一只可爱的鲸鲨。

 

老人仅剩的粗麻布衣被当做抹布,擦干净了玻璃箱上沾着的血迹。

 

船长命令道,将水晶送到城里,拍出一个好价钱。王子的权杖会需要它的!

 

第三站。昏暗的教堂里烛光摇曳,神明铜制的神像下,两名教徒在进行激烈的争辩。

“他崇尚暴力!”

“他热爱花草!”

“你无法否定,他渴望战争,妄图改变我们秩序井然的国家。这样破坏安定、不切实际的行为,足以被教会定罪,处以重刑。”

“可扬言时,他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!大罗神通棍销声匿迹,尖锐激进的王子已不复存在……”

“好吧,你说得对。可他现在依旧是个孩子。身为王子却缺乏礼教,对臣民不屑一顾,沉浸在白日梦中,甚至不愿参与国事!那些愚蠢的信徒都在歌颂圣空国未来的王,全然不知,它会被他毁了!”

听到这里金才发现……原来他们口中说的人是嘉德罗斯?!

 

这和金记忆里的嘉德罗斯截然不同,金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,难道圣空国还有两个、甚至三个王子?

 

金蹭了蹭嘉德罗斯的脖子,王子不搭理他。

 

颈部被摩挲有些痒,嘉德罗斯听着离谱得快窜上天的流言,想着金小心又笨拙的安慰,将挠痒痒的星星从身上赶了下去。

“不会的。主教大人日夜与神交流,一定会找到进一步磨砺王子的办法。嘉德罗斯大人迟早会持有一颗慈怀的心,对所有教徒敞开心扉。”

“你知道吗?我最讨厌你的假设主义。王子绝不是你看到的样子,也不会成为我们所需要的,契合圣空国的王。”

“真巧,我最讨厌的是你的偏见主义……只是一点小瑕疵而已!这并不影响宝石整体的光泽……”

 

“一点点,小瑕疵?!就跟齿轮一样,一个角的尺寸不合,就没办法完美地咬合。这个污点,将被记录在圣空国的史书上!永远!”

这不对!!

 

金听着他们的议论,先嘉德罗斯一步开始生气了。

 

被中伤的嘉德罗斯云淡风轻,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。金的胸口却涨鼓鼓的,像塞满了棉花,堵住了心脏的呼吸。于是他抗议着开始发光发亮,纵使无法被他们看见。

 

不肯循规蹈矩,不为残酷现世所退让,这明明就是嘉德罗斯最大的闪光点!世上不会有第二个比嘉德罗斯还好的王了,金虽然只见过这一个国王,却如此坚信。

 


这时教堂的门被敲响了。

大门被一只小手推开,厚重的咯吱声抵不过争吵,失明的小女孩捧着碗悄悄溜进来。

“有人吗?”问路从来不会有人搭理,女孩自卑地压低了嗓子,喑哑如七八十的老妇人。

金想替她喊几声,甚至想拉上嘉德罗斯一起。那两人的争执声实在太大了!

 

“他是被选中的国王,我们当初的抉择不会出错。难道你要质疑神谕吗?”

“当然不。出错只会是后天性的,反省反省你们的所作所为吧。”

 

小女孩顺着争吵声到他们身边,灰头土脸,捏着衣角询问能否赐予她一丁点食物或水。

 

“我们的管教方案会有问题?历代国王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。你们负责执行的人,才是祸患的根源!”说着教徒愤怒地摆手,风声来得太慢了,小女孩来不及闪躲,被教徒大力拍到地上。

 

这只溜进来的小老鼠引不起人的注意,她倒在冰凉的砖块上祈祷。小女孩看不见神像,也不知道神明的名字,只好向嘉德罗斯王子许愿。

 

“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冷幽默了。只会口头上说空话的家伙,闭上你的嘴还能干出什么?”这位教徒气急了,眉头拧成一团。

 

他连续跺着脚,地板震颤,踩着了什么柔软的东西。

 

教徒没有低头。大概是老鼠或者野猫,这种时常带来瘟疫的东西,踩到也不足惜。

 

嗓子被啄木鸟啄出了洞、都漏风了,小女孩说不出话,也发不出尖叫。她颤抖着,双脚并用朝外爬去。

 

教堂没有面包牛奶,她需要找一个足够大的垃圾箱,最好在靠近王室的地方,说不定就能受到嘉德罗斯王子的恩惠。

 

现在的小女孩又瞎又哑,甚至有些瘸了。她没有老鼠那般灵敏,也没有野猫惹人喜欢,不知道能否顺利抵达,她只能在地上留下红色的爪印,漫无目的地爬去,爬去……

 

匍匐在地,女孩子蹭脏了脸。橙子树上的蜥蜴惊叹道,她怎么学我走路学得这么像?

 

终于到了垃圾堆,小女孩直起身摸索任何能吃的东西,一无所获。

 

这时几朵花从垃圾桶里掉出来,坠入她的掌心。小女孩瞧不见她们有多美,也永远观赏不了。她将它们吞下肚里,咀嚼起柔软的花瓣,没有清香,只有垃圾堆的腥臭。

 

金认出来了,女孩子吃下的花,是嘉德罗斯之前丢掉的那些。她们本该盛开在花园里,却阴差阳错做了女孩的陪葬品。

 

小女孩的确受到了王子的恩惠,可惜既解不了渴,也止不了饿。抱着无用的花,她永远离开了。

 

 

结束短途旅行,金和嘉德罗斯回到了花园。

 

金不明白,为什么被贫穷饥饿瘟疫包围的城市能开出这样美丽的花,口气难得有些难过。嘉德罗斯唤了一声“渣渣”,没有后文,像是不愿被金的难过传染。

 

金想问嘉德罗斯,总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累吗?

 

最终他没有发问。

 

金希望嘉德罗斯能主动说出来,抱怨或者发脾气,什么都好!星星会一字不漏地去听。

 

所以,多依赖他一点吧!

 

蜡烛熄灭前,嘉德罗斯照常踩着木槿和槐树跳回窗台。金仰望着他,像看着被钳住的雄狮,被锋利的爪牙反噬,刺伤了他自己。

 

那之后,金又带着嘉德罗斯飘去了许多地方,当做是被收留的回报。他们的无声旅程是沉闷的铅灰色。徒劳奔波,嘉德罗斯冷眼旁观,金却找不着半点冷漠的影子。

 

……明明不去看就好了。可他是那么执拗的王子啊!金没想过说服嘉德罗斯,那是属于王的坚持。

 

星星很遗憾,他太弱了,没办法将那些人的不幸分走一半。如果他能做到,嘉德罗斯就不会那样难过了……于是金也生出了烦恼。他没有分走不幸,幸福却凭空蒸发了一半。

 

叹息会缩短生命,不幸也会。金吃着宝石,努力让自己变得幸福,心上被嘉德罗斯掘出的洞却不知饱足,他太贪心了。

 

夏天结束了,星星无数次绽放光芒,和王子穿梭过平淡乏味的秋季。

 

嘉德罗斯和他在花园晒太阳时,还是会随口捉弄他,时而不客气地肆意嘲讽,时而强词夺理。乍看之下,蜜园骄傲的王没什么变化。可金瞅着旅行时嘉德罗斯无言的侧脸,却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。

 

每次旅程都伴着金的提问,都迟迟收不到答案。久而久之,金不再问了,他学会和嘉德罗斯一起沉默地去看,如世间大多数人一般,沉默地用目光送走一个个惨剧。

 

原来,地上不止有一闪一闪的宝物,还有很多来不及发光就提前逝去的发光体。

 

金不想看见嘉德罗斯逝去,他一定会非常伤心,伤心到飞不起来。

 

08

 

十月柔和地逝去,十一月来临了。十二月在下雪的日子里,到了嘉德罗斯——他们亲爱的小王子的生辰。

 

蜜园的枯花败絮再也藏不住金,要知道,在光秃一片的雪地里,一颗星星光芒该有多显眼!大多时候,嘉德罗斯将金藏起来,使他不被草木皆兵的护卫发现。

 

星星被王子埋进雪里,晒太阳的时候探出角透气。金一闪一闪地,躲在地里偷偷呼吸。现在他的光都留给了嘉德罗斯,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,想来竟如童话般甜美了。

 

不知道他现在算不算王子驯养的星星了呢?

 

不小心坠落的星辰迷路了一个四季,金越来越喜爱嘉德罗斯的花园,在这里安了家,再没吵嚷着要去旅行,从野生的变成家养的。有一天嘉德罗斯却突然承诺说,继承王位后,他就带他去环游。

 

金喜出望外,喜悦化作光点四溢,萤火虫亲昵地吻上嘉德罗斯的脸颊,被别扭的王子嫌弃地拍散。

 

为了履行约定,嘉德罗斯提前告诉他的仆从,加冕后他的第一件要务是陪星星去旅行。这样梦幻的说法放在王室是相当不合时宜的,于是又滋生了流言,和花园一起,加剧了人们对他软弱和不切实际的印象。

 

嘉德罗斯不在乎,能在那之后履行约定便足够。

 

听说了嘉德罗斯成为王后就可以不再受权利的桎梏,金便心心念念起加冕的到来。等当上国王,嘉德罗斯一定就不会那般苦恼了!他有自由和能力去改变这苍白的一切,而非跟他一起沉默。

 

冬日的雪伴着凛然的风拂过,飘絮一层层叠在松树上。厚重的叶片载着积雪,给金也围上了一圈白色,是他的新衣。

 

这个季节的花大多冬眠去了,金找不到说话的对象,只好单方面跟嘉德罗斯唠嗑,最后被不耐烦地埋进雪里。在雪中扑腾的星星可怜又可爱,没了郁金香带着调侃的嘲笑声,金还有些不习惯,守卫王的士兵凋零很久了。

 

找不到嘉德罗斯的时日,金和恰巧住在旁边冬眠的鸟雀说话。他们自有一套情报网,足不出户却能捕捉到王室的许多趣闻。金是他们忠实的听众,星星一个人太寂寞了。

 

初冬的夜里,老样子夜莺讲起了小道消息。

 

“金,你知道吗?你知道吗?!”

 

这只夜莺不太端庄,或者说,她和金一样咋呼。

 

夜莺夸张地抬高翅膀,在窝里做了个起飞的姿势,却不敢真正冲出去面对寒天。

 

“发生什么了?”金好奇地朝着夜莺的方向跳去。

 

他登上雪铺成的台阶,踩着树枝来到夜莺的洞口。

 

“是关于嘉德罗斯大人的消息……一个坏消息,今天没有好消息,我已经三天没收到好消息了!所以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?”

 

金无视了她的抱怨:“你说嘉德罗斯?难道……是加冕的事?”

 

“金,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!真神奇啊。”

 

“我不是一直都很聪明嘛!”

 

“难道不是对上王子,你才变这么聪明的?”夜莺狐疑。

 

“那是……对上嘉德罗斯的时候特别聪明!”

 

一扯到嘉德罗斯,金能笨到极点,也能聪明到极点。

 

夜莺看透了金的小心思,明摆着戳破了,星星也不反驳。她叹了口气,知道接下来说起的话题会有些不愉快。

 

“我听新来的那些教徒说,那个言行不太讨喜的主教要为嘉德罗斯大人加冕……”

 

“这个我早就知道啦!多久之前的消息了?”

 

夜莺摇头:“你别着急,我话还没说完!接下来才是重点,重头戏。金,你绝对会大吃一惊的!作为报酬,希望来年你能向王征求一下,给我准备专门的早餐午餐晚……”

 

“快说快说!什么重点?”

 

猫抓似的,金难受极了,只求夜莺给他个痛快。事情关乎嘉德罗斯,无论如何他都冷静不下来。

 

“咳咳。”夜莺故作正经,“据说,主教会净化嘉德罗斯王子,并升华他的灵魂。”

 

“升华灵魂……?什么意思啊。”

 

“就是,洗净灵魂的意思。”夜莺的声音愈发昏沉,带了一丝危险的神秘,“那之后,嘉德罗斯大人会忘记一切。”

 

“忘记一切……也包括我吗?”

 

金有些气愤,又感到不可思议。

 

如果不是夜莺知道,他一定会直到典礼都还被蒙在鼓里。

 

想到嘉德罗斯会忘记一切,悲伤的星星流泪了,闪光的粉末滴落,消散于茫茫白雪中。

 

“是啊。就像恢复到白纸一样,纯白的王快诞生了!金,你可别苦着脸。要是嘉德罗斯大人问起来,我这个冬天可就难熬了……”

 

聒噪的夜莺还在说些什么别的,伯爵夫人换了更名贵的新扇子,拍卖场的最高价又创了新记录,似乎是枚从南海捕捞上来的稀世水晶。而金没在听。

 

明明星星是感觉不到凉意的,再多积雪砸在身上也不痛不痒,现在金却觉得浑身发寒。

 

他想起嘉德罗斯自虐似的和他一起去看的那些景象。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想要尝试着记住的呢?

 

加冕明明是崭新的开始,金却开始难过了。

 

除却被欺骗的部分,金想,不该是这样的。

 

唯有嘉德罗斯,不能忘掉这一切。

 

金虽然整日呆在花园里,但他什么都知道。腐朽不堪的城堡摇摇欲坠,教会和国王来往密切,愚昧的民众闭关自守,唯一能摆正它的,只有嘉德罗斯。

 

虽然嘉德罗斯并不体贴,说话不客气,而且世界第一气人!……但他注定成为王。他的觉悟,他的真心,对臣民的责任,都烙在星星眼中,每一帧都装进了闪光的匣子里珍藏。

 

这样美好的灵魂,根本不需要洗净!

 

“谢谢你,我知道了。”金跳下了树枝,窝回雪地。

 

埋在雪中的星星难过极了,焦虑使他的光泽变得黯淡,老化失灵。

 

第二天,嘉德罗斯突然发现他的星星变暗了。世上找不到星星的药,也请不到医生。他只好取下手套,双手捧起了金。

 

“渣渣,你是冻出病来了?”

 

“光和冷暖又没关系……”金在嘉德罗斯手掌里打了个滚儿。

 

真舒服!嘉德罗斯好久没取过他的手套了。比起皮质冰冷的触感,还是人体的温度更安心。

 

“哦,那我放手了。” 

 

说着嘉德罗斯真要撒手,金差点又摔了个底朝天。

 

“没关系不代表想让你松手啊!!”金挂在嘉德罗斯袖口上,惊恐又气恼。

 

“啧,那你想干嘛?”嘉德罗斯甩了甩袖口,金荡起了秋千。

 

看着星星慌张的傻样,嘉德罗斯忍不住笑出声,越笑越嚣张,惹得金吼了句:“想让喜欢的人抱着又有什么错!”

 

被金直白的宣言袭击了,嘉德罗斯愣了一秒,转瞬轻蔑地抬起眼说:“渣渣就是渣渣,想要什么,早点说不就好了。”

 

“那……我要你行不行!”金突发奇想,乘胜追击。

 

星星的小王子,听上去就很棒!一定会是个非常非常美好的故事吧。

 

“就你?”嘉德罗斯瞥了金的小身板,“什么时候比我高了再说。”

 

“诶——”金相当惋惜,就算在登格鲁星上,他好像也比嘉德罗斯矮上那么一点。

 

“这个条件太苛刻了!不如……我们打个商量?”

 

“比如?”

 

“比如,月亮在水里,火山喷出奶油,蔷薇会跳舞,狐狸爱上乌鸦,太阳是橙子味的,你眼角的星星变成糖果……”

 

“可这些不都不可能。”

 

金却说,“反过来说,如果你把你送给我,它们就都可能成真了!想不想看看呢!”

 

“不想。”嘉德罗斯没有糖果,他只有宝石。

 

金吞下嘉德罗斯强塞给他的糖果,听见他说,“喂,要不要搬进我房间里。”

 

“啊?”金呆呆傻傻地,搞不清状况。

 

“被发现了也没关系,不会有人敢有意见的。即便有,我也会让他闭嘴。用这个。”嘉德罗斯担了担手里的大罗神通棍。

 

嘉德罗斯原以为金会兴奋地扑到他脸上致盲,金却矜持地留在了原地。

 

“谢谢你!不用了。”金很开心,嘉德罗斯居然邀请他进房间了!

 

“你怕了?怕被捉到塔里当成稀奇玩意儿送人?”邀请被拒绝了,嘉德罗斯抱着拳,眉间散发出不愉快的气息。

 

“嘿嘿,我只是习惯呆在这里了嘛……”

 

他的同伴们只是睡着啦,鸢尾薄荷金链花……到了来年开春,他们又会醒来。

 

“我不能让朋友们冻着自己一个人进屋,明年就能结出好多好多熟面孔了。”金看着雪铺就的花园,想着和嘉德罗斯初遇时见到的花种。

 

“不会有了。”嘉德罗斯不知道说的谁,“已经死了,不会有记忆了。”

 

“虽然没了记忆, 但我记得啊!有我记得,就能把一切讲给他们听,他们会喜欢的。”

 

嘉德罗斯翁动双唇,线条紧紧闭合,咀嚼着金的这句话。

 

这个笨蛋要是敢忘了一点……

 

“那用你的榆木脑袋记好了。”

 

“我可是登格鲁星系第一聪明的星星,那当然了!”金笑着说。

 

 

夜里烛火熄灭了,没有人点灯,花园沉默了一晚,嘉德罗斯躺进黑天鹅绒的帷幔,侧身对着倾泻的月光,沉入阴影中,仿佛被黑暗吞噬了。

 

今天他将大罗神通棍收了起来,放在上锁的柜子里。钥匙被他埋在了蜜园深处,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太阳或月亮都照不到的地方。

 

还有,他把即将失去的记忆寄存在了一颗星星那里。

 

不一定能去取,但绝不允许被弄丢。

 

09

 

加冕仪式近了,宫廷忙碌起来,和沉睡的花园截然不同。女仆们准备着繁复的佳肴,反复擦拭教堂一尘不染的地板,被命令一根头发都不准留下。来来去去免不了踩着彼此累赘的长裙,抱怨昨晚溜进了什么东西,弄乱了给王子准备的衣袍。

 

教徒从四面八方汇来,他们举着火把聚集在空地,排练赞词,恭候王的诞生。

 

圣空国的全部劳力都投身于这一空前的盛宴中,为嘉德罗斯王子献上成年礼。人们在滴水成冰的环境下努力将旋涡变成运河,把海滩变成要塞,为王建设碉堡。

 

大臣罗列着清单,派使者前往邻国,使囊中更加鼓胀。这些远远不及膨胀的欲望,于是他们拿着羽毛笔,将清单删删改改,用光了仓库里大半的墨水,向民众三番两次强调王子的重要。

 

前方是鲜花堆簇的墓碑,嘉德罗斯随溜走的日子走去。世上没人记得,他生于向日葵盛开的夏天,那时没有鹅毛大雪,正午的阳光给他盖上被子。

 

被信赖的主教说,王子迈过成年便能拥抱春天,这是上天下达的旨意。于是嘉德罗斯的生日便变成了严冬,是花园枯萎的时间。

 

他不大喜欢冬天,阳光是有的,却被空气冻住,变得阴冷了,散发着和宫廷中的那些人一般令人不爽的气息。

 

漫长的反抗期在金到来前就结束了。

 

曾经嘉德罗斯忠实的仆从蒙特祖玛为他制定了周密的计划,雷德帮忙掩护,连夜出逃,嘉德罗斯离城门只有一步之遥,最终仍未逃出这片牢笼。

 

王子被强行绑了回来,大罗神通棍险些被收走。嘉德罗斯抱着棍子的眼神过于凶狠,没人有胆子从他手里拿走它。

 

被关在教会的禁闭室里,嘉德罗斯每日听着一群虫子劝导,在黑暗中忍耐饥饿,渡过一个个缺水的夜晚,分不清白天黑夜。

 

他是强大的,可还不够强大,无法彻底征服这个国家。后来嘉德罗斯被放了出来,他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暴脾气,还是不愿学习礼数,不给王室留一点情面。

 

嘉德罗斯从未想过,有朝一日,他会如此平静地面对加冕的到来。呼吸般自然,命运盖住了他的野心,金转移了他的欲望。

 

还记得金最初坠落时,他很不乐意与金同行。可现在,如果他在花园里邂逅了一颗星星,他一定会同意邀约。那里不一定有令人心生愉悦的景色,却有着唯一不会熄灭的发光体。

 

越是沉静,越是自然,嘉德罗斯越不想开口对金说些有关典礼的话题。那太多余,金已经保证了他会记住,那么他选择相信。

 

金知道,距离他当上国王的日子快了。傻气的星星协同聒噪的夜莺,叽叽喳喳地祝贺他,一个威胁的眼神成功将两个怂货吓回了窝。

 

嘉德罗斯晒着冬日并不明朗的阳光,听见怀里的金问。

 

“嘉德罗斯,告诉你一个秘密!”

 

金等着嘉德罗斯好奇地反问,却只等到了戏谑的眼神。

 

“渣渣都知道的秘密,能叫秘密?”

 

“什么嘛,你就不能再配合一点。”星星气鼓鼓地,“那我就不告诉你我看见什么了!”

 

“你出花园了?”

 

对上嘉德罗斯骤凉的目光,金一个抖擞。

 

“就是……晚上溜出去转了转!我偶尔也要透透气……啊。”

 

“不怕又被松鼠叼走?”

 

“什么啊,冬天又没有松鼠……你怎么还记得这个!快忘了快忘了!”

 

笨蛋,谁真指的松鼠了。

 

嘉德罗斯烦躁地蹙眉,没再数落金。

 

这个渣渣,知不知道被抓住意味着什么。

 

仪式临近,嘉德罗斯收到的宝石全进了金的肚子。吸收了宝石的亮度,金的黯淡治好了,愈发明亮,像数只萤火虫裹住了他。

 

嘉德罗斯不曾说出的叹息融进雪里,金每晚枕着它们入睡。夜莺给星星哼摇篮曲,没有歌词,金努力去听,原来只有一句,说着“嘉德罗斯要离开了”。

 

“嘉德罗斯!”

 

“啧,再说废话就雪刑。”指的是把金埋入半化掉的雪里,嘉德罗斯没少这么干过。

 

“哦!你是说……把我送进去吃雪糕?”

 

气发在金身上,嘉德罗斯才发现星星可以是棉花做的。

 

这招也不奏效了,嘉德罗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治不听话的家养星,真揍一顿?

 

“嘉德罗斯,我有个请求!”金的语气十分郑重。

 

他跳到嘉德罗斯面前,大声喊道:”我想成为你权杖上的星星!”

 

“权杖?”这小子怎么突然想起了这种东西。

 

被王子质疑的目光掠过,金毫不退缩,一片坦然,剖开赤诚的心说。

 

“我知道,你一定是全世界最耀眼的国王。成为了你权杖上的星星,那我就是最亮的宝石啦,不觉得很棒吗?”

 

“……你是星星,又不是宝石,瞎扯什么。”

 

天上才是金的归宿,而非主宰方寸之地的狭隘权杖。

 

“我看见了!他们给你做好的衣袍皇冠,我特别中意你的权杖……”

 

“不需要,你太碍事了。为什么我的权杖上要镶一颗这么没用的东西?”

 

“可是……”

 

嘉德罗斯打断了他,“呆在那种东西上,你会变成一颗死气沉沉的石头。”还可能被吞噬掉灵魂。

 

金想起他们共同经历的旅行。不是的!正因为嘉德罗斯选择了背负权杖上承载的生命,他才想为他承担一点点重任。

 

毕竟失去记忆和洗净灵魂是那样不同,嘉德罗斯和花也不一样。

 

 

10

 

嘉德罗斯走进教堂,卫兵们恭迎他的到来,无数臣民捧着鲜花,构筑成人型花园,在他眼里更像是祭坛。

 

这里点满了蜡烛,它们高挂在墙壁上,把王子、或者说国王照得透亮,比金的光芒还要刺眼。墙边上挂着壁画,画中的角色们神色不一,民众和教徒用他们或恐怖或憨厚的表情吸引人们的注意,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嘉德罗斯一人身上。

 

使节主持典礼,他刚刚发表完了激动人心的演讲,掌声涌动,此起彼伏的浪潮拍打着嘉德罗斯的脚,催促他向前。国王和全体臣民对他投以殷切的目光,透过他看见了完美的救世主。

 

主教坐在宝座上,目光穿越长长的地毯,高声宣布道:“恭喜成年,嘉德罗斯王子。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,我将为你加冕,到我的身边来。”

 

嘉德罗斯神情淡漠如神祗,他踏上台阶,来到主教面前。他已经穿好了血红的长袍,还剩下权杖和王冠。

 

“首先,赐予你象征权利的权杖。”

 

主教将镶满水晶和珍珠的权杖交给嘉德罗斯。

 

“然后,赐予你代表国王身份的王冠。”

 

头顶金色的王冠,新的王诞生了。

 

“最后,为了你能全身心地接受它们,我将洗净你的灵魂。”

 

新生的国王抿着嘴唇,决然地闭上眼,等待主教取出他灵魂中“多余残缺”的碎片。

 

他最后默念了一次金的名字。从今往后,星星自由了。

 

他不再有饲主,能够自由地飞往远方,也不必陪他去看沉重黑暗的景色,他自由了。

 

刹那间,无数人喜悦的笑声闯入嘉德罗斯的耳膜,像小孩子的尖叫。阳光从彩色玻璃窗透进来,无情地揭露他狼狈的模样。空气中浮动着古怪的气息,像劣质的香料。

 

嘉德罗斯突然想吃糖果,可他眼角的星星并不能变成糖果。他没办法把自己交给金,他也自由了。

 

主教还在深情朗诵对神的赞歌,昂长的仪式即将画上句号。

 

“亲爱的国王,接下来我会请求上帝洗涤你的灵魂。不要惧怕,太阳永远照耀着你,洗净的灵魂归还,是国王被认可的信号。”

 

周身的臣民兴奋地吸气,纷纷脱帽致敬。人们合拢双手跪下,叩拜他们的王。

 

听着盲从的拥护声,嘉德罗斯突然扔掉了权杖,丢掉王冠,扯下长袍。

 

成为王,这些东西他都不需要。

 

被他大胆的行动吓到,人们不知道国王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,目瞪口呆,怀疑他的灵魂被恶魔窃取了。

 

嘉德罗斯张开双手,凛然的金眸猛地睁开,直面主教虚构的上帝。

 

把异教徒巫师那里学来的洗脑巫术美化为净化,真是太可笑了。

 

嘉德罗斯的胸口开始发光,如同降临了一颗星星,快要飞上天去。

 

仪式被粗鲁的举止打破,百姓们接连起身,贵族掏出佩剑,卫兵们警惕地看着这位新晋的国王。

 

“他是要拒绝成为王吗?!”

 

“天啊,太可怕了!”

 

“都闭嘴。”狂放不羁的声音在教堂里回荡。

 

沉默的臣民看着他,仿佛观摩着脱轨的机器。

 

“我会成为王。”

 

虽然成为王的他已经换了一个人。

 

嘉德罗斯拥抱着阳光,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在午间晒太阳了。缺了某个渣渣,还真有些不习惯。

 

王座之下,王烟雾缠身,如置仙境,飘走的轻烟带走了嘉德罗斯的灵魂。

 

他很困了,嘉德罗斯心中的残象被一个个清空,像戳破的泡沫。

 

首先是他忠实的仆从,雷德和蒙特祖玛,他们的身影从他的脑中清除了。

 

然后是他的花园,白荆,梧桐,鸢尾……花鸟各自消散,只留下茫茫败絮。

 

无数的泡沫消散,最后剩下几朵气泡。有一闪一闪眨眼睛努力发亮的星星,睡着了无意识跟他撒娇的星星,在阳光下轻吻一朵花的星星……

 

那些片段全部被消除,嘉德罗斯快要淡忘最后一丝属于金的回忆。

 

最后剩下的,是说着想要被他驯养的星星。

 

他的金。

 

“再见了。”

 

嘉德罗斯朝着花园的方向轻声说。

 

国王诞生了,王子死去了。

 

 

“嘉德罗斯。”

 

“嘉德罗斯!”

 

嘉德罗斯猛地瞪大了双眼。

 

他看见一个少年透明的影子。

 

少年有着金色的头发,如海的蓝眸,最重要的是,他在发光。

 

这星辰大海,这方天地,曾经刻在嘉德罗斯的藏宝图上,画了一个大大的叉,目的地被划去。而现在,他的宝藏却主动敞开,跳到了他眼前。

 

“嘉德罗斯,我来啦!”

 

“好像有点迟,你千万别生气。”

 

金知道,嘉德罗斯不会喜欢教会准备的那些奢侈品,它们代表着贫穷,剥夺,欺骗,所以他准备了最适合他的。

 

“你看,我带来了你的王袍。”

 

金给他戴上围巾。

 

“你的权杖。我找得可辛苦了!”

 

金递给他黄黑相间的长棍。

 

“恭喜你成年了……我的王。”

 

金发的少年眉眼温柔,睫毛颤动,动人的眼中倒映出怔住的嘉德罗斯。

 

将手里的野荆棘弯曲成一个圆圈,金将荆棘王冠戴在了国王的头上。

 

他温柔地笑起来,像极了眨眼的星星,无声地述说着对嘉德罗斯的喜爱。

 

金每眨一次眼,都在和嘉德罗斯告白,到现在数不清有多少次,但只有这次,他好好说出了口。

 

“嘉德罗斯,我喜欢你。”

 

仿佛念着什么说出来就能幸福的咒语。

 

透明的少年只烙印在嘉德罗斯一人眼中,在他人眼里,这就是神迹。

 

“还有,再见啦。”

 

星星燃尽了光芒,把嘉德罗斯染得发亮。

 

透明的少年说着飘向了天空,却不是登格鲁星的方向。

 

嘉德罗斯的灵魂回来了,因为有一颗星星代替它升上了天空。

 

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,嘉德罗斯被扼住了呼吸,呼喊不出星星的名字。

 

回来!

 

谁要你擅作主张了?!

 

不需要你发光!

 

话语在嘉德罗斯脑中盘旋,张牙舞爪地将理智变得摧枯拉朽,却在看见金释然的微笑时全数消散。

 

玻璃窗上映照出王悲伤的侧脸。

 

光线打在他身上,凭空织出王袍,比鲜血染红的袍子更美丽。他头上干枯的荆棘伸展枝条,泪水浇灌绽放出鲜花,比水晶还惊艳。根茎的荆棘褪去,裸露出柔软的生机,权杖闪亮亮地发起光来。

 

画家记录着这美到落泪的一幕,唱诗班的孩子不停地唱歌,手风琴和喇叭吹响,无数百姓跪下行礼,贵族们敛了声息,面露虔诚。

 

“王诞生了!”

 

“多亮的光芒啊,一定是受到了神明的祝福!”

 

“果然,果然,主教大人没有预言错,嘉德罗斯大人就是我们的王!”

 

 

转眼金发的少年升上如午时火炬的教堂尖顶,轻盈的身姿淡去。

 

这是星星和国王最后的道别。

 

“我要到天上去了,不过,我会把你的故事讲给其他星星听!”

 

“他们一定也会很喜欢你,朝着你眨眼……当然我也会。”

 

“每个早上还是会对你说早安,只是你可能暂时看不见?”

 

“晚上我会道晚安,就在启明星的方向!”

 

“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,可惜来不及啦……”

 

“我会努力成为最亮的那颗星星,嘉德罗斯你不会看不见我的!”

 

金圣洁的光芒洒在嘉德罗斯身上,为王披上金纱,灵魂的光芒摄人心魄。

 

“金!!!”

 

徒劳的呼喊。

 

宛如濒死前溺水者爆发的吼声,在深海求救被海水吞没,星星永远不会回来了。 

 

光带走了金,流星般逝去。

 

国王想着星星最后那个笑容。他从未见过,又好像见过很多次,是他的星星在眨眼。

 

僵硬在原地的王痛苦地拧起眉,火焰烘烤着他冰冷的心。不知不觉,眼角流出泪来。

 

民众错将其当做喜悦的泪水,感慨上帝恩赐的雨露。

 

他们的王在发光!他舍弃了世俗的桎梏,以自我最真实的面貌得到了上帝的认可!他的灵魂是那样纯白无暇……

 

所有喧嚣都与他无关,嘉德罗斯喃喃自语道:“金。”

 

星星代替国王的灵魂升上了天空,消失在天际边,这个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。

 

成为国王的嘉德罗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

 

像是冰王亲吻了他的心脏,一动不动。

 

王诞生了,灵魂还在,却好像少了什么,不再闪闪发光。

 

11

 

升上天空时,金无声地向嘉德罗斯道歉:“对不起,我骗了你。”

 

嘉德罗斯一定听不见吧。

 

太好了,那他也一定不会生气了!

 

 

第一件,是他半夜偷溜出去看他的皇冠王袍,并将它们弄得一团糟的事。

 

那些带着痛苦贪婪的东西,一定不会是嘉德罗斯想要的。

 

于是他连夜想到了这样拙劣的办法。金先是祈求夜莺选出最美的荆棘花。

 

他在雪地里翻来覆去地找钥匙,可它被埋得太深太深,金只好拜托烛台和蜡烛帮他烤化了锁。

 

 

第二件,他撒谎了,其实他不能永恒地发光,星星也是会熄灭的。

 

今天是国王的诞生日,不是嘉德罗斯的生日,却是金的成年日。

 

在成年前没能收集到足够的光明,他便会光芒殆尽,被云层埋葬,坠落到土里。

 

为了延续生光芒,姐姐先他一步离开了,格瑞也离开了,紧接着金也来到了地上。他需要去看最美的景色,环游全球,寻觅到足够多的光亮。

 

可他太倒霉了,出门第一天就被陨石击落,栽入花园里。无法飞起来的星星,认为自己会提前无助地逝去。这样的命运太可怕了,金很懊悔,不能再和姐姐他们见面了。

 

可命运的黑线总将他和嘉德罗斯绑在一起。

 

金曾听姐姐说,还有第二种延续光亮方法。

 

偷到世上最美的灵魂、吃掉它。

 

秋告诉他,那个灵魂的持有者叫嘉德罗斯,是圣空国的小王子。

 

这太残酷了,金从没考虑过这个提案。

 

后来他吞了再多的宝石,明白了最亮的东西加起来都敌不过嘉德罗斯的灵魂,仍不愿去偷。那样的做法太不像一颗星星,就算得到了,他也一定会黯淡无光。

 

金小心翼翼地隐瞒下了这个秘密。他害怕嘉德罗斯得知后会将他赶走,视为有威胁的、对他有目的企图的对象。王子不需要猜忌和虚伪,他只需要一颗陪伴他的星星。

 

金愿意永远当一颗爱着他的星星,虽然时限短得只剩半个四季。

 

 

第三件事,他答应了嘉德罗斯会记住一切。

 

嘉德罗斯要当上国王了,明明应该由衷地祝福,金确实也很高兴,然而夜里他却在夜莺的掩护下哭出了声。

 

在嘉德罗斯成为国王时他就要熄灭啦,旅行也来不及了。

 

他会忘记,嘉德罗斯会忘记,蜜园里的花也还未盛开,那么还有谁会记得呢?

 

那么至少,至少,请他的灵魂不要忘掉。

 

金偷偷下了决心,他要成为嘉德罗斯权杖上最亮的星星

 

 

愚蠢的星星不但没有骗走王子的灵魂,反而将自己的光燃尽了。

 

但他不后悔呀。

 

嘉德罗斯有更重要的事去做,臣民需要他,他会成为最好的国王,会永远发光,不再需要星星为他点灯。

 

这的确是命运,上帝给了金一条捷径,悄悄改变了金的星轨,使他们的光锥彼此重叠,在蜜园里相见,并让他夺走嘉德罗斯的心。

 

可金非但不要,还想将自己送给嘉德罗斯。总算永不能再见,就算永远失去光与热,他也想为他燃尽一切,代替他的灵魂升上天空。

 

12

 

嘉德罗斯做了个梦。

 

梦里的金化作少年。

 

“对不起,嘉德罗斯……我对你撒谎了!”金歉疚地笑了。

 

“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宝石,它们吃起来比石头更僵硬,比泥土还难吃,根本不是糖果味的。”

 

金有些愤慨起来:“最重要的是,他们看上去比我还亮!”

 

“最亮的有我就够了,那样你才能在一瞬间找到我。”

 

“我很贪心啊!”

 

“我的确不喜欢闪闪发亮的宝石……但还是想要更多更多,希望它们能让我延续更多,哪怕一秒的时间。”

 

“我的贪心是……希望存在我们都能活下去的方法。”

 

“可惜,世上并没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呢。”

 

童话故事的主角,只能有一个,而他选择成为陪衬。

 

“还有啊,我根本不想去全世界旅游,只想呆在你身边。可我需要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……”

 

“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了。你给了我足够多的东西,这就足够啦。”

 

“而且,我想将自己的光芒献给你。”

 

“你不会,又拒绝吧?”金小心翼翼地问。

 

“不过拒绝也没用!”

 

“我会发出最亮的光的。”

 

“嗯,我发誓!”

 

“因为它们全都是溢出来的……”

 

“我对你的喜欢。”

 

13

 

那个冬天,蜜园的雪下得更大了。

 

飞雪打湿嘉德罗斯的衣袍,他戴着荆棘花冠,一个人坐在堆满雪的花园里。他手里捏着一封信,写着不要忘了和星星去旅行……现在已经没用了。

 

翅膀扑扇,嘉德罗斯听见信鸽飞过,不知道传着谁的音讯。他想寄信给一颗星星,目的地太远太高,在信鸽够不着的地方。

 

嘉德罗斯看见,有很多朵花的影子朦胧地朝他行李,庆贺王的诞生。

 

折下的荆棘刺破了手指,嘉德罗斯将血抹在唇上,想象和星星接吻的触感。

 

他身后蜜色的花园绽放着零星的冬花,他们沉沉坠落,被雪掩埋。

 

嘉德罗斯心里枪毙了好多好多朵花,转眼去看,都还好好地待在原地,却再也听不见他们和金吵嚷了。

 

星星能和花说话,但他不能,不能询问他们金的去向。

 

嘉德罗斯看那些雪,像是为星星殉葬的白寿衣。

 

仔细看看,又像是婚纱,穿在金身上不太合适,但这次他不会嫌弃。

 

可金永远没有机会穿上了。

 

 

金明明没有带走他的灵魂。

 

嘉德罗斯却看见,那天天空中盛开的不止是金一颗星星,分明是两颗,还有他的灵魂。

 

他闭上眼,云端却是星星,依稀是金的模样。

 

金是确切存在的吗?

 

他的星星真的来过吗?

 

只有存在的东西才会失去。

 

嘉德罗斯试图从这个角度安慰自己。

 

但他突然发现,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,他的星星根本不会眨眼,那会是件更悲哀、更难过的事。

 

嘉德罗斯曾听说,影子其实不是身体阴影的映照,而归属他的灵魂。

 

现在如果他低头看,会发现雪贴近了他的影子,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吃掉了。

 

星星唯一的祭品,是王的影子。

 

END

深爱对方又彼此失去的故事。

 

部分灵感源自《少年国王》,温习王尔德激情产大纲,然后细化卡到死……还是文力太弱惹,完全写不出脑洞的带感T T

be了对不起……!我心里的童话就是这种感觉……

 

那个,种种原因就是……这是刀,肯定不会生日当天发啦!(溜走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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